2003年于敏在家中向记者介绍看京戏体会
他是制造氢弹的人,也是一个妻子的丈夫,两个孩子的父亲。他有数不清的荣誉和骄傲,也有遗憾、愤怒与不擅长之事。
那些科研与任务之外的琐事,让于敏终于可以卸下“氢弹之父”的重冠,让一个更真实、饱经沧桑的科研人浮出水面。
如果还是20岁,当然要留学
于敏的聪慧从少年时起就为人称道。然而,即便聪明过人,他也有一门课怎样都学不好——日语。从小学六年级起,于敏就开始被强制学日语,到大学一年级,整整8年时间,他的日语还是一塌糊涂,考试全靠连猜带蒙应付了事,日语成绩全班最差。
回忆起这些,于敏说,自己不是学不好,而是不肯学。从小目睹日军暴行的他对日本军国主义恨之入骨,对日语也本能地反感。直到现在,于敏也仅记得几个片假名和最简单的单词、用语,基本上不懂日语。回想起来,8年时间都没能掌握日语,于敏觉得多少有些后悔。
让于敏觉得有些遗憾后悔的事不止这一件。由于长期从事机密工作,于敏此生错过了很多次出国深造的机会。日本物理学家朝永振一郎称于敏是中国的“国产土专家一号”,这几乎成了于敏的一个标签。
在研制核武器的权威物理学家中,于敏几乎是唯一一个没有留过学的人,这是他的一个遗憾。他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曾说:“‘土专家’不足为法,科学需要开放,应该交流、互相启发,只有在大的学术气氛中,才利于成长,现在的环境有很好的条件。我很希望生在现在,现在我20岁就好了,再重新上大学就好了。”说完,他朗声大笑。
于敏说,如果还是20岁,他当然要留学,去学习西方先进的科学技术,回来再给国家做点事,“但不要到老了才回来,落叶归根只能起点肥料作用,应该开花结果的时候回来”。
于敏曾说,如果他这一生有遗憾的话,那应该是两个:一是这一生没有机会到国外学习深造交流,这对一个科学家来说是很大的遗憾;二是因为工作太忙对孩子们关心不够,没有将他们培养成对国家有所建树的人。他说,虽然想起来是遗憾,但并不后悔。
伉俪情深
和许多科学家一样,于敏将全部热情与精力都给了科研,以至于在生活琐事上表现得比常人更木讷。在探索氢弹原理时,因为整日思索科研问题,于敏闹过不少笑话。
当时,于敏一家五口挤在两间住房里。房间里除了一张桌子就是床。晚上,于敏把桌子让给女儿写作业,自己趴在床上推导方程或做粗估分析。家人睡觉时,他便自觉转移战场,到走廊里看书。灯光太暗,他就站着看。
熟悉于敏的人都知道他有个贤内助——孙玉芹。妻子担心他如此劳累伤了身体,到了星期天,就硬拉着他逛公园,想让他换换脑子。但于敏偏偏每次都不合拍,总是一个人在后面跟不上趟,常常陷于沉思。后来,他干脆找个幽静的凉亭独自在那里看书,任由妻子领着孩子玩,让妻子哭笑不得。
一次,妻子让于敏去食堂买饭,他信手拿了一个破底的塑料袋。包子、米饭装进去,没走几步就漏了一地,于敏浑然不知,直到周围人哄然大笑。
一天,妻子好不容易说服他一起去王府井百货大楼,到了门口,他却不愿进闹哄哄的商场,非要在门口等。结果妻子出来时却怎么也找不到他,回到家里不见人,又到他办公室也没找见。傍晚,于敏终于回家了。妻子问他去哪了,他回答,找了个僻静的地方思考问题去了,到了黄昏才回过神来。
还有于敏帮妻子洗衣服,一个劲往洗衣机里加水,却被妻子发现他忘了关排水阀等趣事。这样的事,孙玉芹能说出许多。几十年来,若没有她,于敏不知要如何生活。
原子能研究所研究人员曾在国外报道上看到了一个重要元素的新的截面数据。这个数据太理想,高得惊人,但如果是真的将对热核反应大有裨益。想鉴别真伪只能做实验,不仅需要大量资金,还要耗费两三年时间。于敏决心搞清楚真伪,昼夜分析计算。一天深夜,妻子一觉醒来发现他还在计算,催他睡觉他只是敷衍一下。又过了不知多久,于敏突然抓住妻子的手,一跃而起,兴奋地说:“玉芹,我搞清楚了!钱和时间都可以省下来了!”妻子睡眼惺忪地问他什么搞清楚了,他说:“三言两语跟你说不清楚,今天我要提前上班,把我的想法告诉大家,请你起来早点给我做早饭。”
多少个这样的不眠夜,都是孙玉芹陪伴于敏度过的。
1969年搬迁“三线”,于敏一家随单位搬到四川,但由于当地没有工作条件,科研人员又返回北京,因为妻子是行政人员,便和孩子仍留在四川,夫妻两地分居2年多。
于敏没有妻子的照顾,逐渐患上了胃病,在这期间曾休克了三次。一次是1969年在新疆试验现场,于敏爬上山坡观察火球,一上山顶就倒下了,浑身冒冷汗。一次是在北京,妻子探亲,带着孩子从公园回家时,于敏已经倒在地上,急忙叫邻居把于敏送到医院,捡回一条命。于敏说:“如果她不在我旁边,那次就完蛋了。”还有一次,于敏抱病去青海出差,回京途中在火车上便血,到医院输液时就休克了。于敏的同事常开他的玩笑:老于不吃老孙做的饭就要犯胃病。
饱经风雨,遍尝艰辛,孙玉芹奉献给于敏是几十年的陪伴。当于敏解密时,孙玉芹惊呼:“没想到老于搞的是这么高级的秘密工作。”2012年,孙玉芹去世,于敏怀念至今。
崇拜诸葛亮
在原子能研究所理论部,于敏、邓稼先、何祚庥三人是出了名的票友组合。三人常常一起去看京剧或闲聊剧中情节人物。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于敏业余最大的乐趣就是与邓稼先、何祚庥到戏院门口等退票,三人还总结了一套如何更高效地搞到退票的经验。
除了京剧,于敏还爱好古典文学。年轻时他最爱看《三国演义》,老来更爱读《红楼梦》。退居二线后,于敏出差时还随身带一些古典诗词或《诸葛亮传》《杜甫传》之类的书。在一次汇报中子弹研制进展的会议上,核武器专家陈能宽听完于敏细致的工作,感慨地背起了诸葛亮的《后出师表》。他背一句,于敏就接一句,最后,于敏背完了整篇《后出师表》。在高度紧张的任务面前,这篇文章是于敏心情的真实写照。
于敏最崇拜的人是诸葛亮。前后出师表都能熟背。在于敏家的客厅里悬挂着诸葛亮《诫子书》中的一句“淡泊以明志,宁静以致远”,这也是他的座右铭。于敏最爱的一句诗也是杜甫用来评价诸葛亮的“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除此之外,林则徐、岳飞也是他喜爱的历史人物。于敏教会孙子背的第一首诗词就是岳飞的《满江红》。
“知其不可为而为之,为了理想而奋斗终身,最可贵的是他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精神。”这是于敏对诸葛亮的评价。